（中国劳动关系学院 杨丹）

秋日的黄昏，天空被染成了柔和的橘红色，易北站在山脚，披着霞光向前走。衰草枯黄，落木随风。伴随着寒风凌厉的呼号，他不由自主加快脚步，留下道两旁碗口粗细的树木在阳光下颤抖，别有一种摇曳的风情。渐渐的，近了，眼前那棵熟悉的大树用粗壮的枝桠拥抱着他远归的身影。纵横的枝干撑起了错落有致的树冠，黄韵蔓延，温柔地替换了“一树碧无情”。他望着黄叶交叠的树影，默不作声，却在不经意瞥见了枝干上一道道硕大而斑驳的黑痕后，滚下泪来。

一路走过来，房舍基本没有了，如今层林尽染的，是那场火灾之后新种的树，它们不停干扰着易北的回忆，将那青年人的仅剩的记忆碎成断断续续的篇章，直到看见这棵大树，才又生发出来无尽的深情。

“爸爸妈妈，哥，我当消防员了，我当……”刚开口，声音便被风吹散，只留下一串断断续续的哽咽。

这个独子其实哪有哥哥？除了易北，恐怕这个世界上，就只剩这颗树还记得当时的情况了，可树哪会说话呢？

树的确不会说话，可是我心里明白。

孩子，你轻抚着我粗糙的皮肤，我感受到了，你的手早不像儿时那般稚嫩，消防员的生活很苦吧，你的手上起了好多茧子，但你摸我的时候，还是那么温柔。你轻柔的动作里，我无数条褶皱着的神经也感受到了你的情绪。我多高兴啊，在这片寂寥的土地上，岁岁年年，年年岁岁，我独自细数着我们曾经的快乐，而今天，那快乐又可以多一些了……

你的爸爸妈妈早已脱离了最后被火焰缭绕的痛苦，他们已经融进了泥土，与我连成一片，我们同根同枝，还在这里等你啊。可孩子，你看起来还是很难过，像当时离开时一样泪眼婆娑，你躲到我的怀里哭泣，让我的叶子也难过地落下，想要尽量亲吻你耸动地肩头。

那场大火我没能保护你们，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火海里挣扎，听着你在房间里尖叫，我真希望被活活烧着是我，我真希望……可我是一棵树，空有这参天地枝干，我却抱不起你们，只能看着火势逐渐蔓延，从房间烧到院子里，燃在我身上，火焰在风中狂舞，发出噼啪的爆裂声，热浪扑面而来，烤得我皮肤生疼。火焰贪婪地舔舐着每一寸皮肤，但是我一点都不怕，我满心满眼都关注着你的声音，你的声音越来越小，我的颤抖着，却难行寸步。

后来一群消防员赶了过来，你那口中念叨的哥哥撞开了卡住的房门，浓密的黑烟让他几乎窒息，但是勇敢的人听见你在另一个房间里的呼救，还是冲了进去……

“哥，我还记得你穿过黑烟扑进来的样子，你就那么拽住我，往外面护，其实一点也不温柔。”易北在树下踱步，孩子气地说着。“你要是还在，我一定要和你比比谁救的人更多！”说到这里，易北突然止住话头，叹了一口气，然后轻轻说了一句：“哥，我现在比你还大了……”

孩子，你又难过了吗？你的指腹在我身上游转，在那些焦黑的疤痕上徘徊，仿佛想说些什么，你想说什么呢，如果我会说话，我真想问问你。

“哥，这棵树说谢谢你，你能听见吗？”

风微起，一层又一层的枯叶爽朗地往身上打，干净金黄的叶片轻轻抚摸着易北的皮肤，擦拭他的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