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聊城大学 黄雨亭)
雪,纷纷扬扬。
东北的雪,似鹅毛般轻盈又张扬,而华北的雪,却是细密而沉默的。我讨厌雪,讨厌它飘落时的寒冷彻骨,更讨厌雪后那湿滑难行的地面。
俗话说,瑞雪兆丰年,那年不外如是。临近春节,大雪悄然而至。这场雪让道路结冰,丈夫的工作量因此陡然减少,这也意味着,他终于能有时间在家和我腻歪一段时间了。
拿铁铲,添好煤,炉子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,火星子溅到四周。
我一边往壶里灌着热水,一边朝着丈夫说道:“何业,今年年假放几天?咱俩有空回去看爸妈不?”
昏黄灯光洒在男人的脸庞,他放下书,朝我露出一个无奈又羞赧的微笑,“本来是该休六天的,但李哥家媳妇快生了……”他的话没说完,可我已经知道了答案——他又要帮别人值班。我常常想揪着他的耳朵问,为什么明明自己家里也有一堆事,明明只是个普通消防员,没什么职称,却总是要帮别人。可每当看到他眼眸里那诚挚跟歉意,我的怒火便再也燃不起来。
那年的雪,大得反常,冷得刺骨。
何业的年前假期很快结束了,下次回家,就只剩他自己一再压缩后所剩不多的两天年假。虽然每次打电话我都赌气让他过年别回来吃年夜饭,但该做的糖醋排骨、毛血旺,我一样都没落下。大年三十晚上,我坐在炉子旁,暖着因洗菜做菜而冻僵的手。何业还没回来,他已经迟到两个小时了。
窗外,鞭炮声此起彼伏,响彻云霄,烟花接连绽放,照亮了晦暗的天空,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年味。这时,屋里的电话响了,是何业的。
“怎么还不回来,菜都要……”“喂?是嫂子吗?”电话那头,一道粗犷却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。
炉子里的煤还在噼里啪啦地响着,我突然觉得窗外的烟花变得模糊起来,有点看不清,我的心猛地一紧,没有说话。“老何牺牲了……他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你。”
外面的鞭炮声愈发响亮,嘈杂得让人心慌。
我家离城郊有些距离,可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。我冲到路边,不知道是怎么拦下一辆出租车,我只记得自己声嘶力竭地求司机快点开。明明地面那么滑,明明我在强人所难。
城郊的鞭炮味比城区更浓烈刺鼻。何业的队友把我带到了一座自建房旁。被火烧焦的墙壁,烧穿的屋顶,地面残留的余温,还有那依旧沉默飘落的雪,都刺痛着我的双眼。何业躺在那里,防护服依旧如忠诚的护盾般保护着他的身体,可他的脸庞——他的脸庞沾上了好多灰尘。他就那样静静躺着那里,任雪花飘落到他身上。我踉跄着跪坐在他身旁,泪水夺眶而出,止不住地流淌,一滴一滴,把我和他的脸庞都哭花了。
后来我才知道,何业在火灾现场把自己的防火面罩给了别人,自己却因缺少面罩,吸入了大量一氧化碳,最终昏迷窒息而死。他受到了表彰,可我想要的,从来都不是这些。
从那天起,雪便不再是我最讨厌的了。我时常想,要是我能变成那天的雪就好了,变得更大、更密,好飘落在他的肩上,飘落在火灾现场,如飞蛾扑火、又如精卫填海般,只要能让火势小一点就好。
八九十年代的这段回忆,就像一道深深的伤口,刻在我的心上。随着时光流逝,科技与经济飞速发展,如今消防队的设施已经更新换代,训练更加科学、装备更加精良,消防相关的法律法规也更加完善,人们的消防意识日益增强,因过年燃放烟花爆竹而引发的火灾事件逐年减少。
而我,成为了一名消防安全技术专家。我知道,我承载着何业的梦想,在消防这条道路上,坚定地前行,就像他曾经那样,守护着每一个可能被火灾威胁的生命和家庭。
我走进校园,向年轻的学子们讲述消防安全知识,如同播撒希望的种子,让消防安全意识在他们心中生根发芽;我深入社区,指导居民进行消防演练,帮助他们掌握逃生和灭火技能,让每一个家庭都成为抵御火灾的坚固堡垒。我知道,我肩负着何业的梦想,在消防这条道路上,坚定地前行,守护每一个可能被火灾威胁的生命和家庭,让更多人免受我曾经历的痛苦。